走了一段,張璐問我:“你想從政嗎?”
“你不喜歡從政的人嗎?”
“沒感覺,但是沒什麼好印像。”
“其實我對他們也沒什麼好印像。你還記得咱們上高一的時候,語文課本裏有一篇古文叫《原君》嗎?”
“想不起來了。中學的古文我就沒記住多少。”
“古文裏面學問大了。那篇文章大概是說君王只是一個給大家服務的人而已,他的義務是首要的,而權力完全是為了讓他履行義務才授予他的。原文叫 ‘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官當得越大,越要給老百姓多辦好事兒,越是操心費力。現在很多人都覺得給他個官,他就享受了,要房子要車的,把他本來該幹的事都忘了。我是很想做一個能造福別人的人。”
“看不出來你還挺高尚,”她打趣地看著我。
“現在是挺高尚,不過真讓我當了官兒,保不齊我也就變壞了,要房子要車,沒準兒還不如現在在位的那些人呢。” 我停了一下說,“你看過金庸的《天龍八部》嗎?”
“看過大概,細節都忘了。”
“《天龍八部》裏講到一個地方是在現在雲南大理境內,書上叫天龍寺,其實真正的寺廟現在叫崇聖寺。那是大理最有名的地方。去年我出差去那邊兒的時候,順便去玩兒了玩兒。”
“你說的是‘崇聖寺三塔’吧,我家還有一張我爸在那兒照的照片呢。”
“你知道那個寺廟為什麼那麼有名嗎?”
“好看唄。”
“好看的地方多了。它真正有名是因為宋朝的時候,大理是大宋的一個屬國,但是它的首領也稱為國王。大理國曾有九個國王禪位為僧,都是在崇聖寺出家擔任住持。所以《天龍八部》上說保定帝段正明在天龍寺出家,其實是真的。”
“你說這個什麼意思?”
“沒什麼。為百姓服務的差不多了,就出家修清淨之行,經書一卷,青燈禮佛。總比賴在那個位置上一直不肯走,還希望自己長生不死的人強吧。其實我挺佩服這些能在大富大貴後功成身退,出世修行的人。”
張璐默然了。我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
五月初,託福強化班開始上課。我一心想考一個極高的分數以便能聯繫到一份獎學金。就在我摩拳擦掌地準備靜下心來刻苦讀書的時候,媽媽生病了。
媽媽的身體一直比較弱,病根兒還是生我的時候做下的。人家都說這種產後受風坐下的病很難好。步入中年後,她各種大小疾病幾乎不斷。不能走遠路,不能累著,怕冷,怕風,不敢吃一點點冷的或辣的東西,夏天也要穿秋褲,和正常人差一個節氣。對於她的這些疾病,西醫是無能為力。隨著慢慢衰老,她純是靠中藥維持身體狀況不至惡化太快。因為身體不好,脾氣也越來越大。
我週末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躺在床上。我問她怎麼搞的,她一邊哭一邊說:“別提了,我現在簡直就成了廢人。昨天洗菜的時候,手在涼水裏泡得時間長了些,就覺得胳膊疼。做飯的時候因為油煙大,就開了抽油煙機,當時風輪一轉,我就覺得一股風從胳膊的骨頭縫裏吹過去了。後來就開始半夜咳嗽,睡不了覺,白天才能眯瞪一會兒,飯也不怎麼想吃。我就是因為這個病才那麼早就退休了,想著好好養養身體,還能多伺候你爸和你們幾年,可是現在連飯都做不了了,成了你們的負擔。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
看著媽媽哭,我也很難過,就勸她說:“媽你別多想。你想開了,心情好了,病才能好得快。你好好養著,以後我還得接你到美國去玩兒呢。”
我在家住了兩天,晚上經常被媽媽咳嗽聲驚醒。姐姐給媽媽拿了些西藥消炎,吃了好多也不見效。隔了一個星期,我再回家時,媽媽的病情似乎又重了些,每天她都愁眉不展,我就儘量和她說一些開她心的話。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忽然想起了托爾斯泰這句家喻戶曉的話。在媽媽的兄弟姐妹中,她是唯一子女都考上重點大學的人,跟爸爸感情極好,我和姐姐又很孝順,而且我們全家的收入足以維持小康生活,在別人看來她也算是有福之人了,但是她卻三天兩頭地生病。還有,像張璐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孩兒,受過高等教育,外語好,應該一帆風順地找個如意郎君,過著人人羡慕的生活,但是她卻因為一個極為偶然的原因而左腿骨折,男朋友一去就是幾年杳無音信。再看看周圍的人,每個人在世間忙碌奔波,有誰對自己的生活真正滿意呢?
爸爸和媽媽都屬於久病成醫的那種人,爸爸在看了一個星期的中醫書後,在書上找到一種叫葶藶子的藥,特意跑出去到藥店買了,給媽媽吃下去,她晚上睡覺才安穩了一些。
我回到公司上班的時候,每天都打電話到家裏問問媽媽的情況。知道她吃了藥以後在逐步康復,這才放下心來。
在臨考試前一個月的時候,媽媽基本上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是她還是不能做飯,平時都呆在家裏。因為媽媽怕風,到了6月份兒的時候,仍然不敢開窗子,飯也儘量都是姐姐下班以後回家做。我對媽媽說我需要完全靜下心來準備考試,一個月內就不回家了。
那一個月,我和張璐也很少見面,基本上是電話聯繫。她已經放暑假了,但每天都要到工廠去參加學校安排的生產實習。在我臨考試的前一天,我打電話到家裏問候一下父母,是姐姐接的電話,她說:“爸媽出去看錄影去了。”“什麼,還挺浪漫的嘛?”我一邊說一邊覺得非常奇怪。爸爸媽媽都是非常“老派”的人物,對那些科幻和打打殺殺的錄影從來不感興趣,連電影院都很少進,怎麼會自己跑出去看錄影呢?
“是什麼好片子呀,《真實的謊言》?你怎麼不去?” 我問姐姐。
《真實的謊言》是中國引進的第一部北美大片,當時在中國非常叫座兒。我想也就是這樣的片子沒準兒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不是,是一個什麼氣功講座,爸媽都去了好幾天了,看完回來一個勁兒地說好。”姐姐說。
在87、88年的時候,中國大陸雨後春筍般地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氣功,五花八門。當時媽媽的身體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因為求醫問藥都沒什麼療效,就跟著別人去找哪種氣功管用。在這方面人言人殊,她就不停地試驗,有的氣功練不了兩個月就不練了,又去練別的。最後找了一種氣功,練了2、3年,也不怎麼管用,乾脆後來就放棄了。她練氣功的時候,喜歡拉別人陪她一起練。我為哄她高興,有時候也就跟著她比劃兩下子。當時我有一個很明確的想法,就是氣功不能總是來回換著練,只有專心練一種功法,並堅持不懈地練一段時間後才能看到效果。
我就對姐姐說,“你讓媽別聽風就是雨的。這麼多年錢也沒少花,當也沒少上。原來練什麼功還練什麼。她就是沒耐心堅持,學不了兩天就不學了。去看錄影也是白花錢,有那功夫兒還不如在家裏多躺會兒呢。”
“人家放錄影根本就不要錢。媽才聽了4天,身體就大見起色了,”姐姐說。
“放錄影不要錢,這種事兒現在可少見啊,還真能管用?”
“真的。媽現在都不怕風了。這兩天的飯都是媽做的。昨天她還一個人出去買好多菜。挺沉的,自個兒拎回來,也沒像原來那樣喘得不行,簡直就是換了個人。”
“是嗎?聽著夠玄的,什麼功啊。”
“叫……什麼來著,就在嘴邊兒上,……”
“想不起來別想了,等我回家再說吧,我明天上午考完試,下午就回去了。”
為了能睡個好覺,以免第二天考試的時候犯困,晚上我早早兒就上了床,但是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到淩晨3點多了,我才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兒,思想好像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之間。6點鐘的時候,我就睜開了眼,覺得腦子裏像是灌進了一盆漿糊。
等我進考場的時候,腦子裏一團糟,只想考完了趕緊找地方睡覺。出考場以後,我知道自己是徹底考砸了,最多也就六百一、二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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