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公司,我就去找負責網路管理的經理,借了一個當時非常少見的彩色顯示器80486筆記本電腦。下班後,又跑到附近的百貨商店買了一個全波段的收音機。
晚上8:00,我趕回住的地方,用在德國新買的攝像機全神貫注地從電視上攝下了我在北京有線電視臺給她點播的歌“當愛變成習慣。”當螢幕上出現“張璐:祝你生日快樂”時,我也在心裏默念,“生日快樂!”
第2天是個週末。下班後,我跑到三O四醫院看張璐。她好像剛剛洗完頭髮。穿著一件淺蘭色的襯衫,正靠在床上和臨床的一位阿姨聊天。
我和那位阿姨打了聲招呼,就坐在張璐對面的椅子上問她:“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好,”她總是表現得很堅強,“拿的什麼呀,大包小包的。”
“都是好東西,”我一邊說一邊一件一件往外掏,“這個是全波段的收音機,平時你躺在床上沒事的時候,可以聽聽敵臺,練練英語,”我把收音機遞給她時笑著說。“這裏還有一個彩顯的筆記本電腦。我給你裝了Windows3.1的作業系統。你現在整天躺著也沒事幹,正好熟悉熟悉電腦。我還裝了些遊戲,可以幫你打發時間。一會兒我再教你怎麼用,現在給你看一個好東西。”
我打開攝像機的液晶顯示幕幕,讓她看我給她點播的歌曲。她很興奮地讓來陪護她的表姐和臨床的阿姨一起來看我拍攝的那支歌。臉上的笑容燦如朝霞。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邊上。她床頭的小桌子上堆了許多水果。昨天送給她的鮮花已經被插到了一個長頸的玻璃瓶中。我隨手拿起一個桔子,一邊剝一邊問她:“腿現在還疼不疼?”
“還有一點兒,但是不像昨天那麼疼了。”
“石膏什麼時候能拆?”
“可能得一個月吧,不過大夫說我再住半個月就能出院了,等拆石膏的時候再來一次就行了。”
“那個主刀的大夫怎麼樣,有經驗嗎?”
“是個新手,剛從學校畢業的。”
“草菅人命嗎,這不是。”我突然想起下午看的一個笑話,笑出了聲。
“是新手有什麼可笑的?”
“有一個笑話說,一位婦產科醫生自己開業了,第一天回家後妻子問他:‘今天成績如何?’,醫生回答說:‘不算太壞,雖然產婦和嬰兒都沒保住,但總算把嬰兒的父親救活了’。”
“真無聊,”她一邊笑一邊說。
我把剝好的桔子遞給她,“多聽聽笑話,再吃點兒酸的有助於消化。”
“你吃吧,”她說,“我現在每天從早到晚,除了睡覺就是不停的吃東西,都快成飯桶了。”
“沒想到飯桶還有這麼婀娜的。”
“一個勞動人民,瞎轉什麼。”
※※※
第2天下午,我又去看她。病房裏燈沒有開,臨床的阿姨已經出院了,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在睡覺。我輕手輕腳地進去,發現她臉上淚痕未乾。
我怕自己搬椅子的聲音吵醒了她,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她對面。但是她還是醒了。
“怎麼啦?腿還是很疼,是不是?”我蹲在她床邊問。
她搖搖頭。我拿了條毛巾遞給她。
“前兩天日本地震,也不知道董浩怎麼樣了。”
“他沒給你來信嗎?”
“這次走了以後,又沒音信了。”
“可能太忙吧,去日本留學比去美國留學苦多了,除了學習,還得自己到外面打工掙學費、生活費,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我知道一個朋友,也是在日本留學,每天就睡4個小時,一個小屋裏放仨鬧鐘,要不然根本起不來,你別想太多了。”我停了一下說,“他知道你腿折了嗎?”
張璐搖搖頭。
“不用太悲觀,等過兩天你拆了石膏,再恢復恢復也就開春兒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爬香山,肯定沒問題。你不是還想以後走遍世界嗎?關鍵是你自己得有信心,那就是你自己的天,你的信心塌了,那才是天塌了,否則無論什麼事,只要努力去做都有希望。”
“你幹什麼事都那麼有信心嗎?”
“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敵進我退,敵駐我擾。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塌炕。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美。”
她仍然一臉的嚴肅。
外面風很大,天空中飄落著零星的雪花。我從三O四醫院出來,步行了 一公里 ,換了兩輛小公共汽車,在中關村的新東方學校門口下了車。我在心裏對自己說:“我要積累知識、閱歷和財富,將來做一個指點江山的人。張璐,無論你在哪裡,有什麼心願,只要你給我機會,我都要幫你一一實現。”
我在新東方報了5月託福強化班,準備在8月參加託福考試,然後申請赴美留學。
半個月轉眼就過去了,我幾乎每隔一天就往返奔波50多公里到三O四醫院看張璐。她腿折的地方正好是膝關節位置,因為打了近一個月的石膏,腿上的筋和肌肉都粘一塊兒了。在拆了石膏後,需要每天靠按摩和別人幫助掰腿才能慢慢把筋拉開。一次療程大概要2個小時。我因為按摩手法和力度都比較合適,就經常到她家裏,幫她活動腿關節,有時給她輔導輔導她當時正在上的資料庫課程,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月。
我們的關係日益融洽,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惦記著那個又一次杳無音信的男朋友。只要能經常能為她做一些事情,能對她有所幫助,能經常看到她的笑臉,我就覺得很滿足。我知道我也沒有吃醋的資格,對她惦記董浩也不計較,日子倒是過得怡然自得。
春天來了,風和日暖,草長鶯飛。週末的時候,我經常和她一起出去玩兒,有時候就默默地坐在天安門觀禮台前的馬路牙子上看一群小孩兒和老頭放風箏。那時候她非常喜歡逛街,我隔幾周就陪著她逛東單那邊的專賣店,從那兒一直走到王府井後邊。天黑以後,將東華門外小吃一條街一路從東邊吃到西邊。我們都特愛吃東邊路口那家的白水羊頭。加好多辣椒,豆腐乳和蔥花,吃得唉聲歎氣,汗珠子直冒,鼻涕眼淚直流,然後猛喝冰水。
有時候我也帶著張璐和我的大學同學以及他們各自的男女朋友一起嘯聚成群,在一些北京的大飯店游泳,打檯球、保齡球,或者到亞運村的康樂宮打遊戲。
媽媽見我週末經常往外跑,問我是不是在交女朋友。
“不是。只是個關係不錯的朋友而已。”
第三章
李傑準備辭職了。他覺得給客戶做培訓做得再好也無法實現他人生的夢想--運營一個像IBM那樣的大公司。根據我們臨出國前與公司簽訂的培訓合同,他需要交一筆罰金才能取回檔案,換一家公司應聘。可是他並不想給人打工,辭職後,自己跑到中關村給人攢電腦去了。
95年春天的時候,多媒體在中國悄然興起,那時候買品牌機的人很少,大多數買電腦的都上中關村找小公司攢486,然後裝上光碟驅動器、音效卡、解壓縮卡和音箱,再買一摞影碟回家去看。中關村攢電腦的幾乎人人都發了筆小財,連幫著幹活的民工有的都買了BP機。
有一次,我下班後和張璐一起去找李傑幫一個朋友攢電腦,看見他正帶著臨時雇傭的兩個小工在北大南門那兒站著,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他對烤羊肉串兒的那個新疆人說,“給我烤60串。”
“生意不錯吧,”我問他。
他回頭看見我和張璐,轉頭對烤羊肉串兒的說:“再加20串,”然後對我們說“你們好。”
“來上託福課?”他問我。
“還沒開課呢,不過快了。我想找你幫一朋友攢個電腦,486就行,驅動卡都配齊了。”
“沒問題,螢幕要多大的?”
“17寸的吧。什麼時候能給我?那邊要得很急。”
“怎麼也得一個星期吧。我手邊還有20台電腦要攢,人家過兩天就要,所以我這兩天忙得四腳朝天。其實,你在那兒上班也沒什麼意思,乾脆跟我出來一塊兒幹算了。”
“我現在可不想經商,有什麼話等我留完了學,讀完了博士再說。”
“你真想搞一輩子技術啊,多沒勁呢。”
“那倒也沒有,我想著學成了,就回國進部委工作。你看好多當頭兒的都是理工科出身的清華人,技術內行的領導才能讓部下心服口服啊。”
“你沒聽人說嗎?北京是‘部長滿街走,局長多如狗。’你熬成多大的官兒也說了不算,還不如自己開公司當老闆實惠。”
“那就是官兒當得還是不夠大。” 我笑了笑說,“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
那個賣羊肉串兒的新疆人拿了把扇子猛煽一氣,一股藍色的煙夾雜著孜然的香味兒撲面而來。李傑拿了兩串烤好的,遞給我和張璐。
“我們得走了,”我接過羊肉串兒說,“我得趕新東方下班以前把教材和錄的磁帶都拿回來,這兩天就可以開始練聽力了。裝電腦的事你幫我抓點兒緊,那邊可急等著用呢。”
“行,你放心吧,回頭有事兒呼我。”
我和張璐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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