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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超斌
有一天下午,我到台坂村做巡迴醫療,來了一位我等待已久的稀客黃先生。他第一次來看我的門診是兩三個月前的事,當時他因右腳罹患蜂窩組織炎,剛從台東某家醫院出院。他告訴我他已經住院治療了一段時間,那裡的外科醫師說他腳傷的情況必須轉至醫學中心接受植皮手術才能好轉。但他卻因經濟因素,根本無法前往外地治療,只好前來找我。
▓ 目睹人體神奇的運作
我看著他既化膿又佈滿纖維組織的傷口,以及周邊發紅腫脹的軟組織,我實在沒什麼把握能將他的傷口治好。然而想到病患既然有生活上的困難,我就應該盡量幫他。我先後幫他做了三次的清創手術,並再三囑咐他,一定要按時服用抗生素,並定時回診換藥。如果順利,傷口大概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復原,但黃先生卻常因上山工作的理由,鮮少回診,使得我這些日子以來時時擔心他腳傷的狀況。
在千呼萬喚之下,今天他終於再度回來複診。在他打開覆蓋傷口的紗布的那一剎那,我的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要跳出來,我深怕看到的是慘不忍睹的情況,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腳上的傷口非但沒有惡化,反而癒合得相當良好。
這不禁讓我想起大約三四年前,我剛回達仁,在衛生所遇到一位外省老伯伯,他的手被毒蛇咬傷第三天了,才來門診找我,因為沒有及時施打抗蛇毒血清,他手上的傷口轉為蜂窩組織炎而腫脹不已,當時我極力說服他趕快到醫院住院,定時施打抗生素,以避免敗血症的情況發生,但老先生說他根本沒有多餘的錢住院,再加上他單身獨居,如果他住院,那誰來幫他照顧家裡。
無論我怎麼勸他,老先生都執意不肯。我只好與他約法三章,規定他每天一早就要來衛生所報到,施打抗生素,一直到打完三次的劑量才能回家。老先生答應並照做了,沒想到數天後,他手上的蜂窩組織炎竟奇蹟似地完全好了。
這兩次的經驗都發生在偏遠而簡陋的達仁衛生所,讓一向自認為具有醫學中心主治醫師資歷的我,也不得不感歎人體神奇的運作與生命的奧妙,即使是身為醫師,也是難以測度。
▓ 藥物其實只是在取悅病人
最近一個多月來,在我每周三做巡迴醫療時,都會固定去探望久病臥床的白老太太,看看她褥瘡的傷口。第一次見到她時,看著她羸弱的身軀,以及嚴重的褥瘡傷勢,我原以為她將不久人世。但這幾回看她時,不但褥瘡傷口癒合好到超出我所預期,她的氣色看起來也異常良好,我想或許是住在山上的人天生體質較好,心情也較開朗樂觀的緣故吧。
前陣子,當我回奇美醫院上重症醫學的課程時,我與一位也擔任講師的老同事閒聊,提及我將來有意轉任加護病房的專任醫師,我告訴他我還是對處理急重症病患較有興趣。沒想到他回我說:「別聽我們講那麼多學理的東西,不管我們怎麼努力,大部分加護病房的病人還是有可能說走就走,我們根本使不上力,所以給病人真正需要的才是最重要的。」我聽了頓時啞口無言,思索良久。
晚上回到家,黃先生神奇般完全癒合的足部傷口依然深刻印在我腦海裡,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書上看過的一段話,藥物的作用,其實只是在取悅病人,直到他自己的身體醫好自己。
過去在台南奇美醫院急診室服務時,因每月的急診人數高達一萬人次,每天上班不知要面臨多少次的急救病患,且經常要向家屬宣告病患死亡的訊息,當時我感受到的是生命的脆弱與現代醫療不可及之處,然而回鄉服務這些年來,我經歷到的卻是生命本身堅強的韌性。所以,我不禁問自己,到底治癒病人的疾病是靠著醫生的醫術,還是病患本身自癒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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